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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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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柏樹精全身抖如篩糠:說是讓它選, 它實際上有的選嗎?!

柏樹直接麻溜拽起自己尚在土中的那半截根系,出土的一瞬就摔了一跤,整棵樹倒地, 十分艱難也起不來了,幹脆躺平。

與此同時,白潯已將手中的白蕪劍刺入了方才的位置,如桑離所做的一樣,這一次, 作為陣眼的柏樹精離開原位後, 果然就能順利將劍鋒刺入了。

如他所願, 一片白光過後, 白潯也進入了陣中。

看著那白衣仙人在面前消失, 柏樹終於放心下來, 開始用可憐的根系費力挪動自己——它再也不要靠近那個紅墻寺廟了!它要回到樹林子裏去!

柏樹:今天斷了好多枝丫, 心痛。

白潯入陣後,眼前出現的是熟悉的畢方城北城門, 此時他就站在城外, 這是幻境嗎?城門口來往人群絡繹不絕,但臉上的神情都如出一轍。

所以桑離也在這個幻境之中嗎?白潯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手背,想起了他們之間結下的契約。

掌心的契約符文亮起, 白潯卻沒能通過符文感應到桑離的所在。

契約符文竟在這個幻境中失效了?有什麽能繞過天道規則的束縛?

事態緊急,白潯很快就放棄了這個方法也來不及深想。既然這個幻境覆刻了畢方城的景象, 那麽畢方廟?

白潯如今也只能去畢方廟的位置試試了。

*

被白光晃眼時,桑離閉了閉眼睛, 再睜開時, 就發現自己到了畢方廟的主殿內,身前就是栩栩如生的畢方神鳥像。

唯一不同的是, 這次看,畢方神鳥像的眼睛確實是閉上的了。

桑離馬上轉身想離開大殿去找白潯,但到了院中,桑離這才發現如今所在的畢方廟也許不是現實中的畢方廟。

院內的梧桐樹上掛滿了符紙,其四周的地面還出現了一圈又一圈奇怪的紋路。

“夫君?你在嗎?”

沒有人回應。

看來她真的被卷入了另一片空間之中。

桑離埋頭,試圖看出這些紋路究竟有什麽玄妙。

她本來就不熟悉陣法,要看透這些紋路顯然十分困難。能看出什麽她也不知道。

不過,她聽聞陣法紋路也是靈氣行走的路徑,那是不是只要引一道靈氣進入紋路是不是就能通過觀察靈氣行走的路徑知道一些東西?

桑離沒有立刻動手,將四周仔細觀察了一遍,確認除了樹上的符文和地面的陣法並沒有潛藏其他東西。

她試圖調動環境中的靈氣入陣卻失敗了,她此刻身處的空間看似靈氣充沛與現實無二,實際卻無法調動除了自己體內以外的任何靈氣。

不過這倒也無妨,桑離體內靈氣也足夠充沛,但考慮到自己的靈氣過於精純,擔心引起嚴重反應,桑離只取了比頭發絲還細的一小絲投入陣中。

這一絲靈氣飄飄蕩蕩接觸到紋路的一瞬間,整個陣法便立刻被激活了一般,亮起微光。

桑離凝聚精神,專註留意那一絲靈氣的走向。

在院中轉了一圈之後,一條隱藏的紋路忽然浮現,這是一條筆直的線——直接連通殿內的畢方神鳥像座下。

桑離連忙跟著進入殿內。

靈氣在神鳥像下方消失,就好像是被畢方神鳥吞食了一般。

原先閉著的神像眼眸也在此時緩緩睜開。

桑離心中絲毫不懼,在神鳥像的眼睛睜開時,她的眼睛也從未移開半分,心中坦然自然無懼“鬼神”。

她原本打算靜靜等待神像的變化,但畢方廟卻忽然起了大火,毫無征兆。

火勢蔓延極快,桑離馬上就被大火團團包圍,彩繪的四壁被火光完全淹沒,一片通紅,垂掛的經幡在火焰的蠶食中漸漸支離破碎,就連畢方神鳥的神像也被吞沒,成了一只燃燒中的火鳥架子。

桑離施起劍訣,劍氣形成罡氣圍繞在她身側,與客棧失火那夜的招式一樣,借此她便可以沖出火場了。

從燃燒的大殿中沖出來,桑離才發現起火得到情況遠比想象中的嚴重得多。

院子裏的梧桐樹也燒了起來,樹上的符文卻是一片也沒有受損,整個院子也全都燒了起來,全是白色的符火,它們甚至不需要憑依,如一朵朵盛開的火蓮一樣,在地面上迅速蔓延開來。

桑離幾乎找不到落腳之地,擡頭往天上望,濃密的黑煙已經嚴重遮擋了視線,更令人難受的是熾烈的熱度。

護體罡風雖然能隔絕火焰避免燒及自身,卻不能隔絕火焰的高溫炙烤。

桑離的臉上脖上背上都在源源不斷冒出滾圓的汗珠,再繼續待著她就要流汗流幹了。

如今這樣的局面,是因為她的一絲靈氣造成的嗎?

桑離決定最後再努力一次。

她回憶著之前在城主府中白潯掐訣滅符火的場景,嘗試擡手學著白潯的手勢,一步步磕磕絆絆地來,期間也絲毫不能放松對劍氣和靈力的掌控。

覆雜的手勢都要讓桑離慣使劍的手指抽筋了,眼看到了最後關頭,滿地的火勢之中只留下了桑離所在的一小塊地方——成功了嗎?

毫不意外,失敗了。

桑離剛要高興明亮的眉眼馬上又黯淡下去,擡頭望天,如今只能硬著頭皮往上闖了。

她此刻已經顧不及自己全身濕透了,劍氣形成的護體罡風旋轉速度加快,快到搓出了火星繞在她身邊飛舞,劍氣劍此時也在腳下成形。

今日,她就要禦劍沖破數十丈高的煙霧,飛出這片火場。

*

白潯才剛上山就看見了山上沖天的火光,那裏正是畢方廟的所在。

他立刻加快了速度,似是縮地成寸一般,下一瞬就到了畢方廟前。

此時的畢方廟已經被火光吞噬。

白潯的眼眸緊盯著眼前的烈火,不再等待,飛身上空中俯視整個寺廟,嚴肅的眼睛正忙於檢查寺廟中的每一個角落,在滿院符火中找一片鮮紅的衣角。

他的眼睛甚至不舍得眨一下。

似乎已經久到他快要分不清眼前的顏色,眼睛也要開始變得澀痛。

一道破空之聲忽然出現,被耳朵敏銳捕捉。

白潯循聲望去,幹澀的眼中似乎就連火光都已經凝滯。

一片白芒劍光從黢黑的煙霧中竄出,如流星一般劃過。

是她。

幾乎是立刻,白潯的手已經伸出去握住了她的手臂,猝不及防,就握住了一條濕漉漉的胳膊。

“怎麽回事?”他皺著眉頭,似有不悅。

桑離才剛從濃煙中跑出來,猝不及防被人抓住了,護體罡風都還未散去。

一回神就看見了自家夫君,心裏別提多高興了,就連語氣都是輕快的:“方才寺廟忽然起了火,我本來的想學著你的招式滅火來著,但失敗了,最後只能這樣逃出來。”

白潯默不作聲為她施法清潔,聽到她的回答後神情也沒有之前那般嚴肅了,只是皺緊的眉頭還是未能松開:“還算聰明。”

護體罡風散去,白潯幹脆拉起她的兩只手,將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巡視一番:“可有受傷?”

桑離道:“我可是成仙第九,區區符火自然困不住我。”

白潯短暫一楞,松開手。

對了,居然差點忘了她已經成仙第九,雖然年紀小但也不是需要人處處保護的脆弱花朵。

白潯:“沒受傷就好。”

桑離想了想,也學著他方才的樣子,重新拉起他的兩只手,將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認認真真巡視一番,目光敏銳的她馬上發現了衣襟上的小血點:“夫君受傷了?!”

桑離大驚失色,一時也顧不上別的,馬上就靠近到他的身前,湊得極近去看那衣襟上的紅點。

白潯不大自在想要後退半步,但還沒退,衣襟就已經被她握在了手中仔細觀察。

他只好將退後的想法壓抑下來。

她的紅衣袖角墜在他的胸前,雖然重量輕飄飄,但他還是忍不住被這抹紅吸引目光。

嗓子似乎有點幹:“沒有大礙。”

“怎麽會沒有!”桑離聲音變大,“這個是你的血嗎?”

思緒紛雜,一時想的是夫君也是成仙第九按理來說不會有人傷得他,一時想的又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呢?

但她還是希望聽到“不是”的答案。

要讓她失望了。

白潯點了頭:“確實是我的。”

桑離的臉色明顯變得暗沈了:“夫君之前遇到了什麽?”

若是在平日裏,他此時便要歪倒在她身上,輕輕咳嗽了。

白潯似乎是在猶豫。

桑離鼓勵他:“夫君說吧,不管是什麽,我都去為你出了這口氣。”

“確實沒什麽。”白潯答道,“之前你被卷入後,我便想用同樣的方法進來尋你,是我低估了此陣,遭到了一點反噬,並無大礙。”

原來是為了找她才受的傷。

桑離怎麽可能信他口中說的並無大礙呢?夫君的身體平日裏本就虛弱了,如今再吐了精血,這如何能行?

“夫君帶了藥嗎?要不要和水吞服一顆?”她還記得他要吃的天山雪蓮制成的藥丸。

白潯終於笑起來:“已經吃過了。”

桑離便松了口氣。

趁此她松口氣的時機,白潯接著說道:“此陣不是單純的陣法,也許是一個連環套陣,即陣中還有陣。”

桑離聽著連連點頭:“夫君說的對。”

白潯便問了:“哦?桑離在寺中可有什麽發現?”

桑離點頭又搖頭:“沒有,我只是覺得夫君擅長陣法符文,說的定然是對的。”

白潯一時頓住,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接著說道:“如今我們要先找到此陣中的又一個陣法,在那個陣法後應當是解決之道。”

桑離忽然想起在寺廟院中見到的詭異紋路,便將起火前的事情和景象同白潯說了。

白潯聽後卻並不是對紋路感興趣,而是問道:“廟中的神像也燒起來了?”

桑離肯定點頭:“其中有不對的地方嗎?”

白潯搖搖頭:“暫時只是猜測,等我確定後再說吧。先去看看你說的詭異陣法。”

但如今寺廟內是一片火海,恐怕也已經被符火燒到看不出來,如何又能看見?

兩人一時沈默無言。

桑離道:“我應當還記得那陣法是怎麽畫的,夫君,我把它畫下來給你吧。”

此時白潯的視線卻已經不在寺內——他在找院外有沒有一棵柏樹。

沿著外墻一圈,並沒有。

“夫君?你在找什麽?”

桑離見白潯沒回她,便好奇地靠過來。

白潯及時收回垂在身側的手避免碰到。

“我要找的東西雖然沒找到,但也正好印證了我的猜測,此陣的陣眼不會出現在此陣中。”

此什麽陣什麽此?

桑離有點被他繞糊塗了:“那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白潯停頓了一下:“算好事。”

“那就好啦。”桑離道,“夫君還要看看那個陣法麽?”

白潯卻道:“不用了。既然你說那陣法最後是走向畢方神鳥像,那神像想必就是一個關鍵,不如直接去神像處看看。”

桑離卻有些擔憂白潯:“可如今符火還在燒。夫君是不是要滅了火再去?”

白潯堅定道:“此事越快越好。”說完,他就已經先俯身向下飛去,桑離連忙跟上,護體罡風又現,這次是直接護兩個人。

白潯忽然回頭,主動握住了她的手腕。與此同時,桑離用力回握。

他回眸一笑:“拉住了,莫要落下。”

似乎有一種說不清的感覺在這一瞬間擊中了心扉。

但桑離很快便將之拋在腦後:“夫君放心!我一定會保護好你的!”

又是這句話呢。

白潯將頭轉回去,一馬當先進了殿中。

此時殿內火勢不如先前那般盛了,還有幾處明火燃著,神鳥像也還在燒著,不過只剩下一個還能勉強看出形體的空架子。

白潯在神像下方走了一圈,包括神像座下,並沒有發現任何特殊的地方。

桑離沒有隨意發表意見,只是默默看著,跟在白潯身後。

白潯回到神像前,似乎已經陷入沈思。

桑離便繼續跟著,如護衛一般跟在身側。

片刻後,白潯忽然想到什麽,擡手直接打破了畢方神鳥神像!

神鳥像被燃燒過後本就十分脆弱,被白潯一擊,便全部崩塌。

這一破,終於讓兩人都發現了其中關竅。

神像崩塌後,白潯擡手掃去神像碎片,地面上便露出了被完全藏在神像座下方的一個小型陣法,白潯只是看一眼,便看了出來。

“這是個傳送陣。”

他朝桑離伸出手:“要去看看嗎?”

桑離直接伸手與他一擊掌:“當然要去!”她的認知裏從來就沒有退縮二字。

白潯虛握了一下空空的掌心,而後握拳放到嘴邊咳了一聲。

果不其然,桑離馬上便過來扶住了他:“要不還是……若這是一片空間,我的劍應當是能直接斬斷的。”

白潯放下手,順其自然將手搭在她手心上:“不可沖動行事,若直接斬斷空間,畢方城內的火並不會因此停止。”

白潯朝傳送陣中走去,桑離先他一步率先站在了陣中。

他便對她露出一個讚賞的笑容。

白潯在催動傳送陣的那一刻,感覺到她的手在一瞬之間握緊了一些,顯然是有些緊張了。

帶著就連自己也不知曉的意味,他默默自己笑了一下。

*

從傳送陣出來,只是一個極小的院子。

院中只有一棵矮小的歪脖子樹,就在樹下是一口青石壘砌的水井,院內的地面也並不平整,細觀唯一的一間蓋瓦的房子,好幾個瓦片已經碎裂,院中盡是破敗之感。

一時把握不準是否還在幻境之中,兩人都沒有輕舉妄動。

就在這時,那瓦房的門忽然被打開,一面色蠟黃的枯瘦男人從房內走了出來,擡頭看見他們被嚇得猛然一驚:“你們是誰?”

桑離比這男人表現得還要警惕,在出現來人的一瞬間便橫擋在白潯面前了。

白潯表現得溫和有禮:“我二人路過此處,有些口渴,便想進來討口水喝,無意打擾,十分抱歉。”

桑離始終緊皺眉頭,銳利的雙眸也始終盯緊了這男人的一舉一動。

男人將二人打量一番,下意識避開桑離的眼睛,似乎真的就相信了兩人的話。

“沒事。要水可以,喝完就走吧。”

白潯趁著男人回屋的時候,悄聲對桑離說:“不用這麽緊張,這人只是沒有修為的凡人。”

一個凡人怎麽會出現在陣中陣內?桑離雖然能看出他沒有修為,卻不能肯定他身上沒有古怪。

片刻後,男人便端著兩個薄瓷碗出來了。

兩個碗的邊沿都有不同程度不同位置的破損,看來他家中情況確實很不好。

白潯接過男人手中的兩個碗,遞給桑離一只,道謝:“多謝。”

見他溫溫柔柔的,男人的防備心也放下了一些:“不用。喝完就繼續趕你們的路吧。”

見他似乎很著急趕他們走,白潯也沒急著喝水。見他不喝,桑離也跟著不喝。

這男人遞給他們水之後卻也沒再多留心他們,只是自己自顧自地開始在院中曬起了被子。

白潯便主動說道:“我與我妻二人都是修仙者,你似乎身體不好,若有需要,我可以幫你。”

男人鋪開被子,聽了這話竟忽然大笑起來:“這位公子看起來溫和有禮,說話真是文縐縐的,不用這麽委婉,我知道我自己身體狀況,怕是不好了,也許大限將至,不必你費心。”

白潯又問:“若有丹藥可以讓你病愈,你真的不想要嗎?”

男人直接在門檻上坐下來,陽光照在他的腳背上,他垂著頭,似乎在看陽光,默默將腳收回到陰影處:“這命能續得了一時,續不了永久。要說活下來,誰不想能活下來呢?但我終究還是要死的。活著,對我女兒也許是個負累。若沒有我,她能自在去找自己的生活,要修仙便去修仙,想去洛城便能去洛城……”說著說著,男人喉頭哽咽,潸然落淚,竟是再也說不下了。

這男人看起來倒不像是知情的樣子,倒是他口中所說的女兒也許有古怪。

白潯便問他:“你女兒可在家?”

男人馬上警惕:“你問她做什麽?”

白潯笑道:“沒什麽,我聽你所說的,你女兒似乎有修仙的天賦?若她在家,我可為她指點一二。”

男人搖頭擺手:“這怎麽好意思,不用不用。”

白潯端起碗:“就當是你送我們一碗水的回報。”

男人擡頭望天:“今日真是遇著好事了,天上掉了……”

才剛說到女兒,院門便被人從外推開。

“爹!我今日就能為你治……”

“你們是什麽人?!”

看起來纖細孱弱的女孩快步上前攔在自己的父親面前,眼中是對他們的警惕,怒火……還有害怕。

更奇特的是,她手中還拿著一盞與他們家院子格格不入的琉璃燈盞。

一見到她的瞬間,白潯和桑離的目光都落在了這不同尋常的琉璃燈盞上。

女孩發現他們的視線,下意識試圖將琉璃燈盞藏在身後。

而男人剛想勸說女兒放心,也同樣看見了這看起來就十分華貴的燈盞:“女兒,這燈是哪裏來的?”

女孩偏頭:“爹!你先別管。”

而後對他們道:“你們這是擅闖民宅,若不出去,我便報衙門了!”

男人試圖解釋:“女兒,他們不是壞人,他們還說……”

女孩:“爹!別說了。”

女孩就像一根繃緊的弦,緊張到不自覺顫抖著身體。

男人也來不及管那燈了,試圖拍拍女兒的肩膀安慰:“孩子,你怎麽了?”

白潯在少女的怒視中笑出來:“去報衙門?不如我們先來說說畢方廟的事,如何?”

男人一頭霧水:“畢方廟?畢方廟和你有什麽關系,女兒,你……”

少女繃緊的弦忽然斷了:“你們果然知道了!你們來到這裏是想做什麽?我不會讓任何人奪走我爹!!”

男人聽得心神震動,拉住女孩的手問她:“你做了什麽?是不是為了我?囡囡,不值得,為了我不值得,是不是是不是這盞燈?你從其他地方偷來的?還給他們吧,囡囡……”

病重的老父親握著女兒的手哭泣著苦苦哀求:“爹不要你救!!你怎麽就不明白!”

女孩緊緊握著燈盞,將父親的手拉過來也讓他死死握緊:“爹,這是唯一的辦法。爹,我不想失去你,我不想,我根本不想一個人生活。爹。爹。你聽我的,這次聽我的行不行?”

男人回頭請求:“仙長!請你快阻止她!阻止她!”

“誰也別想阻止我!!”

強大的願望迅速點燃了琉璃燈盞,燈盞中的火焰很快溢出,如流水一般有意識地纏繞在女孩的手上、身上,直至占據她的心神。

男人大驚失色,但自己卻什麽也做不到。

白潯快速上前伸手,桑離緊隨其後。

但忽然之間,眼前又是白光閃動,白潯和桑離發現自己又進入了一片全新的空間,這裏白茫茫的一片,只有幾簇火苗漂浮空中。

那心碎的女兒和父親不見了,琉璃燈盞也不見了。

白潯輕嘖一聲。

桑離側目:“夫君,怎麽了?”

他露出遺憾的神色:“沒想到這件事情會這麽覆雜。若知道還有這一遭,方才我便直接出手將燈盞奪來。”

桑離忍不住安慰他:“夫君沒有一開始就出手也有自己的考量,不如我現在直接用劍劈開?”

白潯收起遺憾,露出微笑:“原本還有些不能確定,那燈盞想必是畢方鳥的精神。我們如今許是在畢方鳥的精神空間之中。”

桑離十分疑惑:“畢方神鳥不是早就隕落了嗎?”

白潯解釋道:“那琉璃燈是她收集起來的畢方神鳥的信仰,鑄造了畢方神鳥的精神,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也不知她是從何處知道的方法,背後可能沒那麽簡單。”

桑離手中凝出劍氣劍,被白潯按下。

“現在還不行。”

白潯解釋:“既然將我們拉入了精神空間,也許是因為畢方神鳥有什麽想讓我們看到的,若是這片空間能連通那對父女的精神,說不定還能查出事情的起因。”

桑離收起劍:“但是這裏什麽都沒有。”

白潯指了指頭頂的那些火苗:“這些火苗許是關鍵,桑離,要不要選一個?”

*

這是一片無盡的雪原。

冷風蕭瑟,冰寒入骨。

但這裏並非天生的雪原。生活在這裏的部族因來不及籌備皮衣木材,已經有不少人被凍死了。

無論男女,他們只能盡可能抱成一團,皮肉擠著皮肉,試圖從別人同樣冰冷的皮膚上汲取一點點可能的溫暖。

牙齒打顫說不出話,有的人甚至已經睜不開眼睛。

部族的族長此時正在一間四處漏風的矮寨中祈禱:“畢方,求求雪災快過去吧,希望這裏不再有嚴寒……”

畢方是傳說中拯救祖先與洪災之中的神鳥,也是他們部族傳承的信仰圖騰。

當人無力與天鬥,還有什麽能撫慰自己的心靈?

但這次,族長他成功了。

在他數日的禱告之後,在他神思漸漸昏沈之時,神鳥他終於又回到了部族。

族長供奉的神像發出微光,似乎是在親切回應虔誠的信徒。

須臾過後,身披火羽,頭戴青翎的俊美“神祇”就在族長的眼前露出了真容。

族長張開幹裂的口,震驚了好一會才哭號:“畢方神鳥!畢方神鳥!神鳥來了!我們有救了!”

畢方神鳥親自降臨的消息很快傳遍了部族,甚至傳到了周邊部族。

這一次的雪災來勢洶洶且迅猛,只是周邊部族都比這一部族幸運一些,其他部族所處的地帶交通方便與更遠的部族交換物資,而他們不幸處在群山環抱,海陸隔絕之地,其他部族交換後的保暖物資自己用都不夠也就根本流通不到他們這裏,生存便在此時顯得尤為困難。

畢方在傳說中是他們的火神,他們無一不在盼望著火神能將厚厚的冰雪融化。

畢方原本也是這麽以為的,但在見到實際情況之後,畢方才知這件事並沒有那麽簡單。

畢方神鳥遲遲沒有做出任何舉動,周邊部族都漸漸冷了心思,部族中流言四起。

“那畢方神鳥是假的吧?”

“聽說是來騙吃騙喝的……”

“當真是太可惡了。”

“那什麽族長怎麽還不將冒牌貨趕走?”

……

“我還聽說畢方根本不是什麽神鳥,而是帶來災禍的禍鳥!”

“是啊,說不定這雪災就是他帶來的……”

……

似乎只剩下族長和他的部族依然相信著他了。

這日,畢方望著眼前的雪原發愁。

尚且年輕的畢方心中充滿了猶豫和困惑。

族長總是常伴在他左右。

畢方問族長:“我聽說他們說我是帶來災禍的禍鳥,族長相信嗎?”

族長回答:“不信。是您救了我們的祖先,如今也是您帶給我們溫暖,雖然不能改變寒冬,但這已經足夠讓我們感激。”

畢方說:“如果他們說的是真的?我確實是會給人帶來災禍的禍鳥呢?”

族長沈思了一會回答:“可我們看見的您並不是啊。”

畢方確為禍鳥。初生時,他無法控制自己的伴生火焰,常常失控,落在哪裏,哪裏便會烈火燎原。於是人間開始傳說他是能帶來火災的禍鳥。後來他長大了,因一時的憐憫救了人,竟能被這些人感恩至今,供奉他,向他祈禱,讓他甚至有了半神的職責。

這是為什麽呢?尚且年輕的畢方想不明白這些。

畢方又問族長:“若有一日,你的部族陷入危險,只要犧牲你的生命便能救他們,你會怎麽做?”

族長回答:“我會選擇犧牲。”

畢方不懂,問他為什麽會做這種選擇。

族長回答:“我是他們推選出來的族長,身上就背負帶領他們照顧好他們的職責,他們讓我擁有權力和地位,我就當感恩回報他們,即便是付出區區一條我的生命。”

畢方沈默良久。

最後,畢方對他說:“我確為禍鳥,但雪災並非因我而來。族長,若你們活下來,以後便不要信仰我了吧。”

那日,只有族長看見了,俊秀的青年畢方身上的火羽化作翅膀,頭上的青翎變成華麗的冠羽,畢方鳥單足而立,身上的烈焰紋如太陽一般耀目。

他召來了自己的火焰,將自己燃燒在一片茫茫雪原上。

冰雪很快就融化了,化作潺潺的流水滋潤人間。

每一個飄揚的火星,都帶著生的希望降臨在這片永恒的土地上。

*

這是一個小巧但溫馨的平民小院。

一口水井,一棵歪脖子樹,一對相依為命的父女。

她在很小的時候就失去了母親,是父親獨自將她撫養長大。

及笄後,她碰巧發現自己有修仙的天賦時是很高興的,但很快,父親便病倒了。

一開始,他每日都發著低燒,手腳用不上勁,肚子總是經常不舒服,無論吃什麽藥都不能見好。

原本健碩的父親很快消瘦下去,不僅如此,皮膚也慢慢變得蠟黃。

沒有人知道,父親病重時,她每日每夜坐在父親床前的心情是多麽煎熬。

她恨自己沒有足夠的錢為父親找最好的醫師醫治,她恨自己連尋常的補藥也買不起,她也恨自己為什麽沒有早點開始修仙,說不定能為父親找到更廣更多的門路……

時間的流逝速度那麽快,她根本握不住……

她也根本握不住父親的生命。

但是轉機忽然出現了,畢方城內人人信仰畢方神鳥,畢方廟中有濃厚的信仰之力,若能將這份力量偷來,便能通過轉化為她的父親續命。那人還好心送了她一盞黯淡的琉璃燈用以匯聚信仰之力,等到積攢夠時,它便會發出琉璃的光彩。

傳聞畢方神鳥拯救了畢方城人的祖先,既然他是這麽好心的神鳥,救一下她的父親又如何不可以呢?

天上沒有掉下的餡餅?

但這是什麽時候了呢,就算是刀子,她也要沖上去接住試一試!

按照那人留下的手冊,繪制符文,將符文布置在畢方廟內。

而後,便是至關重要的一步,讓畢方城人對畢方神鳥的信仰逐步崩塌。

不是說它是救人的神鳥嗎?那就制造多起火災,讓城裏人都看看他們的神鳥不會護佑他們,甚至還要懲罰他們!

建立信仰或許很難,甚至需要世代的努力,但讓信仰崩塌只要略施小計就可以了!

多麽簡單啊!

馬上、馬上她就成功了!

但父親最近總是在試圖勸她放寬心,總是在想自己的身後事,告訴她就算沒了他在身邊,她自己一個人也能活得很好,因為她已經長大了。

如果長大的代價就是要送走父親?她寧願她永遠都不會長大,她寧願她的人生永遠停留在及笄的那一刻。

“爹,我一定會治好你的。”

這樣一句話,她每天都要重覆無數次,無數次是在心裏,無數次是對父親。

爹想讓她走出去。

原諒她永遠也做不到吧。

她終於成功了!!琉璃燈盞爆發出了七彩的琉璃光彩,她興高采烈抱著燈回家,但是她看見了什麽?

為什麽要阻止她?

她想對那兩個人說,如果你身邊的人也陷入了這樣的境地,你就不會做出跟我一樣的選擇嗎?!

但是她說不出來了。她強行催動了琉璃燈盞,烈火從燈中流出,粘在了她的身上,堵住了她的口鼻和精神。

燈,好像碎了。

*

眼前如同走馬觀花。

原來那些都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等白潯和桑離回過神來時,眼前還是那個燃燒的琉璃盞、痛哭的父親和被烈火啃噬的少女。

桑離心情覆雜,方才看見的那些“精神”或者記憶,如同旁觀者卻又切實感受,讓她過了好一會都還有些晃神。

男人大驚失色,看著身陷烈火的女兒心神震動欲裂,他將希冀的目光放在眼前的兩人身上,撲倒在白潯的腳邊:“仙長,仙長,求求您救救我的女兒,她只是,她只是被執念束縛了,她……仙長!求求您救救我女兒,我願意用我的命換!”

白潯沒有伸手,他回答道:“她中了畢方的詛咒,將受畢方的烈火終生啃噬,輪回不絕,沒有人能破除這樣的詛咒。”

男人聽後失神了片刻,轉而又撲在桑離的腳邊:“仙長,求仙長救救我的女兒,救救我的女兒啊……”他仿佛只剩下了這一句話。

桑離沒有回答。

兩位仙人沈默地站著,冰冷無情,如淡漠的神祇。

絕望的男人第一次感到這個世界竟然如此冰冷,冰冷到沒有人願意伸手拉他的女兒一把……哪怕送走孩子的母親,哪怕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時,他也不曾有過這樣的感覺。

他忽然開始想念過去的那些日子,想念院子裏溫暖安靜的陽光照在自己臉上的感覺,想念抱著小小的女兒在懷裏哄她睡覺的感覺,想念他還活著的時候……

男人口中吐出一大口血,染黑了身前的土地。

他的身軀在日光中漸漸破碎——他的靈魂化作怨靈,鉆進了已空的琉璃燈盞之中。

承載怨靈的琉璃燈盞將在這裏永遠和受烈火啃噬之苦的女兒永遠相伴。

腳下忽然開始地動山搖。

桑離反應迅速,眼疾手快就拉住了白潯,兩人一起退到了屋外。

白潯和桑離剛一離開院子的範圍,那破落的小院竟然就迅速被縮小壓縮,而後消失不見了。

如此精妙高深的空間之術!即便事情已經告一段落,白潯卻又有一種尚未結束之感。

桑離只驚訝了一下,很快就開始觀察周圍的環境。

“夫君,我們似乎是在畢方城外的某個荒山上。”

她指著山下的某處:“那似乎是畢方城的某一角。”

穿梭太多次空間,桑離也有些分不清了:“我們現在是在現實世界裏了嗎?”

白潯輕撫自己的掌心:“是,我們回來了。”

桑離長長松出一口氣:“那畢方城是不是不會再發生火災了?”

“對。”白潯給予肯定,“我們可以回去稟報城主了。”

他們十分默契一起忘了留在畢方廟外的某個四長老。

桑離獨自思索片刻,還是開口問了出來:“夫君,若你……若我某一日也快走到盡頭了,夫君會想辦法為我續命嗎?”

白潯笑著反問她:“若是我面臨這種情況,你會怎麽做?”

桑離:“我會想盡辦法救你的。”

她的眸光清澈又堅定,似乎從不會為這個問題而感到困擾。

白潯楞住一息,正要問她為什麽。

桑離接著補充道:“但我不會做害人的事。”

白潯笑出來,摸摸她的腦袋,心中卻是珍而重之:“嗯。”

我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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